清华落榜生

过期爱人在平行时空是否也伤神

【原创】变成一条狗

上一棒神仙老师@林朵 《消失的鸽子汤》 

下一棒神仙老师@子夜旦未央 《电梯奇缘》 



楔子

 

九年前,以为神秘开发商斥巨资投建了一座名为loft的公寓。

 

随着时间流逝,人们惊奇地发现公寓似乎存在某种特殊的魔力。

 

不论男女老少,每一位入住者都会在这里收获来自于公寓本身的特殊“馈赠”。

 

久而久之,这里的居民拥有了一个统称——

 

“LOFTER”

 

有人曾试图寻找公寓拥有魔力的真正原因,却意外发现原来每位LOFTER的背后,都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奇妙经历。

 

 

 

 

//


“吱——”

 

在推开门的那一刹那,我凭借狗狗的灵敏嗅觉,嗅到了一股不可能出现在我家的恋爱味道。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坏了,刚才忘了默念自家门牌号了。

 

只见原本在沙发上坐着的星卡情侣停下互喂水果的动作,一脸“果然是你”的表情回头看着我,行星甚至还用那副动听的温柔嗓音笑眯眯地调侃我。

 

“又走错啦?”

 

我双手合十诚恳道歉:“打扰了打扰了,它又随机开门了。”

 

行星一向温柔,非但没生气,还笑眯眯地邀请我:“要不留下来一起吃水果?”

 

我满脸悲愤地飞速关上门,不给他们虐狗的机会,并且高喊一声——

 

“我清华落榜生就是饿死,从这个楼上跳下去也不会吃小情侣的一口食物!汪!”

 

 

 

 

//

 

如您所见,我是LOFT公寓0409户的住户,这已经是我这个月第三次开错门了。

 

万幸的是,我这三次误入的都是LOFT公寓的LOFTER邻居们,而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人;不幸的是,我三次误入的都是虐狗大户——星卡二位老师家里。

 

我宁愿去追木老师家里看着对方打光遇,或者是用滑板朝着我这个不速之客来一板子。

 

物理攻击总好过魔法攻击。

 

皮肉上的伤可以愈合,心灵上的伤越虐越深。

 

尤其对我这样一只狗来说。

 

我悲愤地骂了一句——“汪。”

 

 

倒不是我不记门牌去开了别人家的门,而是LOFT的特殊馈赠和我的坏记性撞在一起,导致LOFT总会在我打开自己家门的那一刹那,将我随机到某位LOFTER的房间,或者是平行世界的某间屋子里 。

 

而获得这种能力的事情,还要从两年前说起——

 

 

 

 

 

//

 

我是清华落榜生,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类。

 

而我其实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

 

一只狗。

 

 

 

我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一只狗的。

 

很久很久以前,我也曾经是一个人。只是时间过去了太久,久到我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从人类变成一只狗的。

 

只记得是一个自称管理员的人找到了当时流落街头的我,并且声称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重新成为人类,但有一个条件。

 

我做好了对方会朝我索要一大笔钱,或者拿我去做研究的准备,但没想到对方提出的条件令人匪夷所思。

 

他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需要你在入住期间遵守这里的规定,什么时候搬走由你决定,只是离开之时,就是你再次变成一只狗的日子。

 

——当然,后半段是我当时脑补的。

 

此刻,管理员坐在我身边,十分不满地看着我的文档,用指尖戳了戳上边那两行,导致我的电脑屏幕上出现两圈淡淡的光晕。

 

“你又造谣我。我可没说后边那句话,我说的是你先签两年的合同,在合同到期之后,住户可以随时选择搬离这里。”

 

的确,当时的他却是是这么说的,之前那些是我瞎编的,管理员真的很好。这句话的后半句是管理员逼着我写的。

 

当时的我狐疑地问他,是不是我只要搬离,就会恢复成狗身。

 

但他只是笑了笑,然后将身为一只狗的我抱起来,笑道:“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后来的事情显而易见,我跟着他签了一份房屋合同,顺利入住了LOFT,成为了一名lofter。并且那只捡我回来的觀就坐在我的身边看我打字。

 

我一边安抚他,一边删掉上边的文档。

 

“艺术需要夸张,您属于为艺术献身。”

 

“再说了,就算我纪实发出去,别人也不会相信的,他们只会以为我在编故事,还不如直接夸张点。”

 

“都是为了艺术!”

 

管理员无奈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眼睁睁看着我把更夸张的内容打上去。

 

那份入住协议上有一行黑体加粗的字。

 

“入住LOFT既视为同意接受该间房屋的特殊馈赠,并有义务完成任务。房客在入住期间不得更改或拒绝。”

 

结尾是“祝您入住愉快。”

 

坐在一旁的管理员看着我打出上边那行字之后,兴致勃勃地凑过来问我:“快在这篇故事里告诉大家你这两年很愉快!”

 

我沉默着打下下一行字。

 

如果我没在签下合同之后,看到“入住愉快”旁边那一行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字,应该会更愉快。

 

——“房客入住期间,如果说出不和谐言论将会被强制禁言或者抹杀哦~”

 

其实就算我当时看见了,也会毅然决然地签下合同。

 

做一只狗太孤独了,我只是太想成为人了。

 

 

 

 

//

 

在我入住之后,才在狮心老师的口中得知,LOFT的每间公寓都拥有着不一样的魔法,而这些“特殊馈赠”将随着每一位入住的房户而改变。

 

所以在住户入住之前,管理员也并不知道他们将会得到怎样的馈赠,又将进行怎样的任务。

 

甚至有一些住户在入住很久之后才发现自己收到的馈赠是什么。

 

相比较而言,我显然是幸运的那一个,入住的那一刻就发现并被动使用了这一项技能,我称之为本哆啦A狗的“任意门”。

 

只要在拉开“0409”住户门前心里想着要去往的地方,就会在拉开之后来到那间屋子。在到达平行世界之后,所有在那件屋子见到我的人都会被自动补全脑海中的记忆,下意识为我安排一个合理的身份。

 

而我每个月的任务会被这间屋子以一种独特而奇妙的方式告诉我

 

——贴我冰箱门上。

 

这些平行世界的任务大多都莫名其妙。

 

有时候是让我接一位高中生放学;有时候是让我和一位公司白领拼桌吃饭,甚至还要给他夹菜;有时候是让我在商场里帮走失的小女孩找妈妈。

 

但为了成为一个人,我只能稀里糊涂地去完成这些任务。

 

当然,也有好的一面。

 

我常常随机到喜欢的明星的平行世界,平均一个月一次。

 

有时候是和平行世界的偶像共住一天,以亲妹妹的身份;有时候是和平行世界的偶像一起吃饭,他给我布菜;还有一次,我作为民政局员工,亲自给我嗑的CP在平行世界盖了戳。

 

我合理怀疑这是这间LOFT给“员工”的奖励。

 

这大大激发了我写同人的激情。

 

但大多数平行世界和本世界互相关联,平行世界所发生的事情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会在现实世界中再次上演。

 

于是我嗑的那对CP在我写下他俩领证的同人文之后,没过多久,他俩真的领证了。

 

狂喜着流眼泪的读者们称我为纪实文学家,或者是大预言家。

 

但他们却不知道我曾真的见证过他们违背世俗相爱,也曾亲手为他们终身加冕——尽管是平行世界。

 

 

 

 

//

 

我点了一下保存,然后关闭文档。

 

獾——公寓管理员疑惑地看着我,用爪子尖轻轻戳了戳我的手肘。

 

“怎么不写了?”

 

我指了指地上散落的纸壳箱,“这不是房租快到期了,我还得留着时间收拾行李呢。”

 

獾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我以为他又要和上次一样问我为什么不续租了,这里朝向南北通透,装修也是我喜欢的风格,甚至是免费的,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房子。

 

我甚至准备把上一次的说辞原封不动的搬出来——好是好,但每天做任务,导致我也根本没有什么生活来源,每天都靠着去林朵老师家蹭饭,才得以度日——对了,还有星卡情侣免费发放的狗粮。

 

但我没料到獾压根没提关于租房的任何事情,而是缓缓开口,如同恶魔低声念诵魔咒。

 

“清华落榜生,你不会是卡文了吧?”

 

“我劝你善良。”我握紧拳头。

 

獾显然很惊讶,上蹿下跳地围着我看。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会卡文卡到一个字都写不出来,靠对话水字数吧?”

 

我终于恼羞成怒地看着他:“你非要我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哭给你看吗!”

 

只见我回身抽出墙角默立的那把祖传大砍刀,要把他赶出门外。

 

正所谓武功再高,也怕砍刀。

 

獾眼看被我气势汹汹地赶到门口,连忙拉住我的衣袖安抚我。

 

“别气别气!我这次来其实是给你送礼物的!”见我情绪缓和,才继续开口,“你不是要搬走了嘛,是它和我说想要送你一件礼物的。”獾抬手指了指天花板。

 

我伸出手,“多少钱?税前税后?支票还是现金?给我五百万玛莎拉蒂优惠卷可不行啊!”

 

獾很温柔地打破我所有幻想:“他送你一次回到过去通往未来的门票。”

 

“你之前不是一直很想回到过去看看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变成一只狗的吗?”

 

“之前你的权限只能前往平行世界,但这次你可以回到这个世界的过去。”

 

“当然,如果你想去未来看看也可以。”

 

“这次不同以往,你不能插手过去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但根据我对你的了解来看,你肯定不会乖乖听话的。所以这次对你的限制,是你只能出现在和你有关的时间线上,不会影响到无辜人士。”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遵守规定。”

 

“蝴蝶效应你应该明白。你在过去的一个举动,就会导致未来的轨迹偏移正常航线,掀起滔天巨浪。”

 

“但这条线只关乎于你,所以最严重的结果,是你将不复存在。”

 

我看着獾轻轻地笑了一下,却没给他任何保证。

 

我是一条疯狗,没有人能栓得住我,包括我自己。

 

我无法保证。

 

这是一场豪赌。

 

獾看着我的眼神,半晌也只是叹了口气问我:“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

 

这个问题甚至不需要犹豫,我听见我的声音坚定,也看见管理员一脸料到如此的表情。

 

“我要回到过去。”

 

“确定了?”

 

“嗯,”我望向他,“什么时候启程?”

 

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拉开门将我推了出去,在天旋地转之间,我听见獾在我背后得意地笑道。

 

“现在!”

 



 

//

 

回到过去是一场逆行的旅途,我的两旁是飞速倒退的无数平行世界,像是被二倍速回放的电影。

 

而在那些无穷无尽的“电影”中,我看到了无数熟悉的面孔,都是我曾经的任务对象。

 

我看见人贩子尾随着小女孩,直到我带着商场保安出现,他才离开。

 

我看见高中生日日被校园暴力,而那天是我接走他才让他免受于难,并且鼓起勇气和家里人说出这件事情,摆脱了校园暴力的噩梦。

 

我看见从公司走出的那个白领因为压力过大在微博上发出一条想要轻生的微博,我一边夹菜一边按照台词干巴巴地说,二表哥,年轻也得注意身体,有空回家看看,二姨他们天天念叨你怎么还不回家,家里还特意做了好多腊肠留着给你。

 

那顿饭之后我就回到了现实世界,在我无从得知的那段剧情里,是男人当天请了假,买了回家的票。在回家的车程上删除了那条微博,发了条新的。

 

“好好活着。”

 

我来不及看清更多的、更多的,那些我曾经和他们短暂共处过一段时间的陌生朋友们。

 

下一秒,我回到了我的曾经——看房间陈设应该是高中时期。

 

但很奇怪,我附身在了一只泰迪熊的身上,安静地倚靠在那张熟悉的小床的床头,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放学的“我”走进这间黑暗的房间,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我看着她回身关上卧室的门,隔绝身后的一切光源。

 

沉默的、安静的、压抑的,沉入深海般窒息。

 

然后在一片静谧中,有“咔哒”一声突兀地响起,打火机在黑暗中小小的、微弱地亮起一小圈光亮,照亮她尚且稚嫩的脸庞,眼神像一潭死水,毫无生气。

 

她缓缓地闭上眼睛,然后睁开,吹灭那簇随着呼吸跳动的、像心脏一样的火苗。

 

一片黑暗中,我听见她的声音。

 

“生日快乐。”

 

我想起来了,这是我的十八岁生日。

 

没有蛋糕,没有蜡烛,没有一顿热乎的饭菜,没有亲人、朋友在场,甚至没有一句祝福。就像是根本没有人在意我是否成人,又将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于是我只能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荒唐地用一个打火机开始,再荒唐地用一个打火机结束。

 

我看见十八岁的我扑过来抱住这只被我作为载体的泰迪熊,我的肩膀有湿意透过毛茸茸传来,也许是下雨了,可是屋里怎么会下雨呢。

 

我来不及细想,我听见十八岁的我说。

 

“如果我能变成一条狗就好了。”

 

 


 

//

 

这一次我是一支笔,坐在我面前的是小学五年级的我。

 

我看着同桌的小男孩笑嘻嘻地问年幼的我,你为什么没有爸爸呀?我们都有爸爸,为什么你没有呀?

 

后桌的女孩骄傲地甩着马尾辫,抬高了声音。

 

“因为他爸爸不要她了!”

 

“真的啊?”同桌的小男孩还是笑嘻嘻的,“连我们家的狗都有爸爸呢。”

 

我被年幼的我握在掌心,被捏的浑身生疼,连铅芯都要碎开一样。

 

我来不及去想一支笔为什么会疼,就被大段的记忆填补了空白。

 

从记事开始,我就住在外婆家,母亲工作总是很忙,忙到没有时间来看我。只有外婆对我很好,像是要代替她的女儿弥补我一样。

 

而我的父亲在母亲怀孕的时候出轨,母亲发现后决绝地和对方离婚,并且独自生下并抚养我。

 

可是她太年轻,没想过天真的孩子会有多残忍。他们可以若无其事地毁掉她女儿的童年,仅仅因为她没有父亲,又很内向。

 

在我离开这段过去之前,我感受到年幼的我,紧紧握着笔杆用力地写下一句话。

 

——我想成为一条狗。

 

 

 

//

 

这一次,我变成了我的外婆。

 

也许是附身成人的原因,这一次比之前停留的时间都要长,但是时间也不是连续的,而是跳跃的,于是我也分辨不出我在这里过了多久,也许有一个月,也许是半年。

 

我抓紧一切时间,拼命地对那个小小的自己好,像是想要弥补那些缺失的童年,弥补那些侵入骨髓的孤独。

 

期间我无数次像我幼年时的外婆那样,以母亲的身份给我的母亲打电话,希望她能短暂的放下工作,回来陪一陪年幼的我。

 

可是她每一次都拒绝了。

 

拒绝的干净利落,仿佛我不是让她回来看一看她的亲生女儿,而是让她从人变成一条狗。

 

怨恨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长成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

 

我如此的恨着,恨着我的母亲。

 

在这一段过去中我仿佛被分割成两半,一半是现在的我,如此鲜明地怨恨着我的母亲,另一半是年幼的我,如此热烈地渴盼着一份永远不会到来的母爱。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段过去中待了多久,再次睁眼时,已经到了“我”的六岁生日那天。

 

我看见小小的自己拉住我年迈粗糙的手掌,显得那样稚嫩而柔软,甚至连仇恨都不知如何使用,只有满腔的孺慕之情。

 

“外婆,”我听见年幼的我怯怯地开口,“我的生日愿望是想让妈妈抱抱我。只抱一下就可以,我会很乖的,不会打扰妈妈的。”

 

我不能离开屋子,于是我短暂地离开了外婆的身体,看着外婆牵着小小的我出了门,下一秒,我发现我已经来到了一座大厦的大厅。眼前是牵着一条萨摩耶的年轻的母亲,身边是怯怯的我。

 

我不记得母亲养过狗,下意识地有些惊讶。一开口,却听见我的声音变了调,苍老又嘶哑——我又回到了外婆的身上。

 

“你养狗了?”

 

“公司的狗,我帮着遛一遛。”我看见我的女儿、我的母亲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自在,随后回答她的母亲,“妈,你怎么带着孩子过来了。”

 

“今天是能能的生日,我们来等你下班,晚上一起吃个饭。”我努力保持冷静,不将眼神瞟向那只亲昵蹭着母亲小腿的狗。

 

母亲愣了愣,大概是不记得我的生日了,有点讷讷的。

 

“妈,你们先回去吧,我晚上还要加班。”然后我看见她蹲下来看着年幼的我,“妈妈今天要工作,过段时间再给你补一个生日好吗?你想要什么,妈妈都给你买。你最乖了,对吗?”

 

年幼的我就那样站在原地,想要得到母亲的宠爱却不敢迈出一步,因为她是一个乖孩子。

 

我压抑已久的怨恨向上涌,冲昏了我的理智。

 

于是我听见我的声音像个巫婆一样变得阴阳怪气,冷笑着看着她。

 

“你有时间溜一只狗,没时间陪一陪自己的亲生女儿。在你的眼里,女儿还不如一个畜生。”

 

话一出口,我和母亲同时愣住,以至于我甚至分不清这些突如其来涌上心头的愤怒和怨恨是我的,还是外婆的。

 

可说出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再收不回去。

 

“你对狗都比对你的女儿好。”

 

母亲不可置信地抬起眼看着我,在那一刻,仿佛是真正的我站在母亲的面前和她对峙,发泄我多年挤压的怨恨,积攒的不满,它们到达容器的顶端,然后迫不及待地涌出来。

 

“我对它好?”母亲指着那条吐着舌头的狗,指尖气的发抖,“你觉得我给它喂食遛弯就是对它好。可你怎么没看见我努力赚钱都是为了她!课外班、学杂费、衣食住行,哪个不需要钱?”

 

“妈,你以为这个时代还是你那个时候吗?”

 

 

“养个孩子就像养一条狗一样简单。以为给她吃饱穿暖,留着一条命,不缺胳膊少腿,就该让她感恩戴德一辈子。”

 

我看着她朝我喊,不在乎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咄咄逼人地朝她的母亲发泄她的无力和哀怨。

 

我突然奇迹般地冷静下来,我看着她,看着我的母亲。

 

“可是狗,你还知道溜溜它。”我说。

 

母亲似乎还准备说什么,只是却被年幼的我打断了,我看见我自己轻轻地,怯怯地扯住母亲的衣角,小声地劝道:“妈妈,你不要和外婆吵架了。”

 

我们说的话对这个年纪的“我”来说太深奥,也只能根据语气,和几个词语,听出我们是在为她和一只狗吵架。

 

于是她轻轻地开口,又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她说,妈妈,我愿意做一只狗的。你能不能刚才像摸它那样摸摸我啊。

 

她只是觉得妈妈摸那条狗的动作很温柔,而她却从来没被那样抚摸过。

 

她只是想被妈妈摸摸头,她只是太想得到一份缺失已久的母爱了。

 

于是年轻的母亲愣怔地看着她年幼的女儿说。

 

妈妈我愿意的。

 

如果你能陪我,像陪一条狗那样。

 

在那一刻,我好像突然知道了,我变成一只狗的原因。

 

因为那些强烈的渴盼在日复一日中变成强烈的怨与恨。

 

我如此的希望她爱我,却又如此的恨她。

 

 

 

//

我再一次睁眼的时候,我真的变成了一条狗。

 

根据我照镜子来看,是只萨摩耶,还只是流浪的萨摩耶幼崽。旁边还有一只小的黑背在舔我的头。

 

正当我茫然地猜测旁边这只狗究竟是我的好闺蜜,还是追求我的小公狗时,我看见了年幼的我隔着一扇玻璃大门看向我。

 

我听见她说:“你好幸福,有妈妈陪你……”

 

我隔着玻璃非常想把年幼的我的脑壳撬开,看看里面都是什么八宝粥。居然能指着一条黑背说是萨摩耶的母亲,这玩意儿,光是看颜色也不能归成一类——归根结底,是我想妈妈想疯了。

 

但她话没说完,就飞快地躲了起来,而我的身后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嗓音。

 

“团团!过来!上这来!”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呼唤我的人是我年轻的母亲。

 

那一刻我突然反应过来,年幼的我不是在说我身边这只黑背是我的妈妈,而是说,她很羡慕她的妈妈在陪我这只狗,尽管那也是我的妈妈。

 

我好像突然知道“我”那句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了。

 

“我也想当一条狗。”

 

 

我乖乖地用一只狗的躯体被母亲抱着,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很搞笑,我渴盼了那么久的拥抱,最后是以一只狗的身份完成的。

 

母亲把我放到工位上,给我喂了点水,又叮嘱我别乱跑。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母亲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夸了声乖狗,然后继续工作了。

 

我坐在一旁空闲的工位上看向母亲的办公桌,这里是我从未来过的地方。

 

只见桌上有密密麻麻的文件夹,好像永远也做不完似的。而电脑的旁边放着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东西——那是一个放着我和母亲的照片的相框,照片里的我小小的,缩在襁褓里,母亲抱着我,脸上的笑容灿烂又充满母爱。

 

我跳上桌子去看那张照片,却被母亲发现。她举起那个相框放到我的眼前笑道:“你也觉得我女儿很漂亮吧。”

 

之后的很多天理,我总是被工作中短暂休息的母亲抱着,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她是因为这只狗看她的眼神很像年幼的我才捡回来,向公司申请同意饲养的。

 

比如她很想回家去看看我,可是女性在职场本就会遭受不平等待遇,她请一次假,丢掉的是一份合同,请两次假,丢掉的是一份工作。

 

同事偶尔会邀请她一起出去吃,她却只是笑着撕开一袋泡面扔进自带的瓷碗里,笑着说,我就不去了,囡囡快上小学了,得攒钱呢。

 

怎么会是这样的。我分明记得我以外婆的身份给母亲打电话时,每次得到的回复都是“公司聚餐,不方便走”,又或者是“工作太忙了,最近又接了一个活”。

 

我以千万种理由恨她,最后的结果却突然告知我的所有怨和恨都是一场笑话。

 

我眼睁睁看着她接起电话,我亲耳听见外婆的声音问她吃了吗,要不要回家吃。

 

我听见她说,“我们同事出来吃了,吃的好着呢,放心吧。我过两天忙完就去看囡囡。”

 

我想说不是那样的,可我只是一条狗,我说不出来。

 

我只能看着母亲挂断电话,然后抱着我喃喃自语。

 

“怨我也好过担心我。”

 

我在那一刹那突然清楚地反应过来,一个在怀着孕时发现丈夫出轨便决绝离婚,并且有勇气独自生育抚养一个孩子的女人该多要强。

 

她不肯露怯,哪怕是亲人。

 

我突然有点想哭,可我却听见母亲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和你说这个干嘛,你也只是一只狗。”

 

我想,是啊,我怎么会哭呢,我也只不过是一只狗。

 

 

 

 

 

//

我不知道以一只狗的身份陪伴了母亲多久,等我再睁眼时,又换了身份。

 

这一次,我成为了我母亲的闺蜜。

 

这个时期大概是母亲快临盆的时候,我睁眼就看见母亲坐在医院的病床上,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脸幸福的幻想着她的孩子将会生成什么样子,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听见自己用陌生的嗓音问她。

 

“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母亲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嗔道:“当然是女孩了!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男孩又淘又不贴心,哪有女儿好。”

 

“我的女儿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公主,我要努力赚钱给她买最漂亮的裙子,找最好的老师学她喜欢的才艺。也不用学的有多好,她开心就好,这一生也要平平安安的,不想嫁人就不嫁人,省的跟我一样,大不了我就努努力,养她一辈子呗。”

 

“不过这个时代和我小时候给口饭吃就算养活的年代不一样了。我小时候就一直特别想要一件漂亮的白裙子,但是没有钱买,家里不富裕,也不敢开口要。”

 

“等我的女儿出生了,我就给她买一柜子的裙子,努力赚钱,努力工作,想要什么样的裙子都买给她。”

 

“万一她不喜欢裙子呢?”我轻声问。

 

“也对,”年轻的、即将成为母亲的女孩沉思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来,眼睛像月牙一样,“万一她不喜欢裙子喜欢裤子也可以,不喜欢男孩喜欢女孩也可以,哪怕她不想做人了做条狗也好。”

 

“她是我的女儿,喜欢什么我都赞成,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只要她快乐就好。”

 

我突然眼眶发酸,那些憎恨被轻而易举地短暂遗忘。

 

我甚至不敢抬头看她,只能低着头,一边给她捏着因为怀孕而水肿到一摁一个坑的小腿,一边闷闷地发问。

 

“万一她长大不理解你怎么办?”

 

“你在说什么屁话,”母亲的声音是我从没听过的,属于年轻女孩的娇俏和生动,“我的女儿怎么可能不理解我,她可是我生出来的。”

 

她可是你生出来的,可是她却如此地恨你。

 

在你所不知道的故事线里恨你,恨到她宁愿抛弃身为你女儿的身份,变成一条狗。

 

“对不起。”我说。

 

她没有听清,奇怪地问我说了句什么。

 

我想和她说对不起,可我再没有机会,再没有力气,随着一阵晕眩,我离开了那具身体,转而是母亲真正的闺蜜反问她。

 

“你听错了吧,我什么都没说啊。”

 

 



//

 

我再次回到LOFT公寓0409室时,獾坐在我的电脑前津津有味地看着我电脑里没发的《晚行舟》存稿,怀里还抱着我的薯片。

 

见我回来,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把薯片藏到身后,若无其事般朝我没话找话。

 

“回来了啊,哈哈……我看你电脑落灰了,帮你擦擦……”

 

如果是以往,我早抽出那把祖传大刀气势汹汹地吓唬他了。但今天我沉默的像条狗。

 

獾其实有点近视,走近两步才看见我脸上湿漉漉的,不是雨。

 

他有点慌乱地递给我纸巾,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我。

 

我胡乱地擦了擦,然后抬手把那些没来得及装东西的纸箱重新压扁,放在门口,朝着不敢动弹的獾道:“再续两年的约,这门能不能再给我用一下,我想去一个地方,但是现在买票不好买了,还要隔离。”

 

獾大概是没见过像我一样的人,眼睛哭眼睛的,嘴说嘴的,谁也不管谁。泪水汹涌成河,嘴上冷静理智。

 

獾问:“去哪儿?”

 

我将獾胸口别着的那支红玫瑰摘下来。

 

我要将它送给一位认识了很久的故人,是外婆,是母亲,是女儿,是自己。

 

我看着那支玫瑰开口。

 

“回家。”

 

 

 

 

 

 

其实在那之后,獾好奇问过我一次,你究竟是为什么变成了一条狗。

 

彻底恢复成人类的我美滋滋地给妈妈发了一条微信,告诉她,我过两天再回去看她,然后抬起头看向那只眼巴巴等我答案的獾。


在我回到过去之前,我猜想过很多原因,在我回到过去时,我也一度以为自己找到了答案,但实际上,那些都不是正确答案。


真正的答案很简单——

 

“因为我如此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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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 @追木 

大年初二 @禽秦 

大年初三 @行星对撞机 @再见哈斯卡 

大年初四 @狮心 

大年初五 @林朵 

大年初六 @清华落榜生 

大年初七 @子夜旦未央 

大年初八 @露白凝 



很荣幸能和各位神仙老师一起联文| 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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