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联文】我爱这个世界
上一棒：@子夜旦未央
关键词：关键词
这个世界的关键词是爱。
00
2049年，为了社会更加文明，福特星球的所有人类被强制性植入了一种芯片，名为“AI”。
所有被植入芯片的人类都无法说出任何一句不文明的语言，所有脑海中浮现的不文明的关键性词语都会在吐出口时变成“我爱这个世界。”
01
张三是第一批被植入芯片的人类。
被他妈张姐用扫把苕帚逼着去的。
他妈是个循规蹈矩的优秀老师，但遗传学是个很玄学的玩意儿，他半点儿没遗传到他妈的优秀基因，而是顽强的长成了一个抽烟喝酒又骂人的歪脖子树。
于是这个政策一出，他妈就连夜拖关系给张三植入了芯片。
并说出了那句经典台词。
“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02
张三在日历上画了个圈。
这是他植入芯片的一百天整。
他拿起电话给发小发语音：“晚上出来喝酒吗？”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请你。”
路非回得也快。
“今儿什么日子？”
“庆祝我不说那话一百天。”
路非果然意会，打了一行字过来。
——沉重悼念这个没有脏话的世界。
——我爱这个世界。
张三拿不准对方是真爱，还是想骂脏话被和谐了，盯着后一行字琢磨半天也没想出来，下意识想骂一句“我操”，但是到头来说出口的只有一句。
“我爱这个世界。”
03
路非一向信奉一句话“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听说是张三请客，答应的非常爽快，哪怕是楼下蚊虫环绕的烧烤摊子。
夜风刮起张三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动了动腿，却不小心把脚边的一串空酒瓶子带倒，像多米诺骨牌。
他下意识想骂一句“我操”，但开了口又是熟悉的“我爱这个世界。”
路非还是老样子，没个正经工作，整天写写网络小说，女朋友也因为嫌弃他没钱跟一个油腻的煤老板跑了。
路非大概是喝多了，眯瞪着眼睛问他一个哲学问题。
“三哥，你说，我们为什么要爱这个世界啊？”
张三回答不了这个问题，于是路非又问了一个他能回答的问题。
“三哥，你为什么要去植入。”
“因为我妈说出了那句金句”，他学着张姐的语气说，“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
张三喝了口酒，“如果我不答应她，她就会继续从我爸抛下我们母子俩，而她一个人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的故事讲起。”
他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倾诉对象，一股脑的倒了出来。
“我不是不感激我妈，但是她总要用我爸的错惩罚我们，我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只要有一点不顺她的心意，她就要提起那根线，让我心甘情愿的让步顺服。”
张三想说我的一生都是我妈逼的，但是他说不出口。
因为锁骨处的芯片微微发烫，是一种检测到不和谐语言后的警告。
像生活在牢狱的犯人，一举一动都被电子镣铐束缚。
他已经被囚禁一百天了。
更何况这是一场无期徒刑。
酒精冲上脑子，这回张三是真想骂人了，甚至想骂一句他妈逼的，但他只是想了想而已，锁骨处的皮肤温度就已经滚烫到让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疼痛让他冒出一个想法。
他想，自己也许是疯了。
04
他大概是真的疯了。
他盯着镜子里拿着水果刀的自己，刀锋缓慢地压上锁骨处的皮肤。
他想把这该死的芯片挖出来。
刀尖压入的那一瞬间，他想他确实是疯了，他二十多年以来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去他妈的AI。
他爱他妈的这个世界。
05
路非再次见到张三的时候，后者湿漉漉地站在他门口，一脸诡异又疯狂的笑意，开口就是一句亲切问候。
“路非，我操你妈！”
路非照着对方的脸一拳就揍上去，“张三，我爱这个世界！”
张三挨了一拳坐在雨里，但脸上还是笑着的。
路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刚刚说了什么。
他看向张三的胸口处，雨水打湿了后者的白色T恤，隐隐透出一抹鲜红。
张三吐了口嘴里的血，抬眼看着路非，笑得乖张又诚恳。
“傻逼。”
06
“目前我们在该男子的家中找到了被取出的芯片，其人也不见踪影，根据上级评估，该男子将会大大破坏城市的和平发展和谐建设。”
路非关了电视，看着他对面正啃着苹果，跟没事人似的“反社会行为大师”。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外边已经开始在找你了，你总不能躲一辈子不见人吧，不然他们迟早会找到你的。”
张三笑嘻嘻地没个正形：“小时候跟你二叔学的开锁本事还记得呢，我到时候越狱。”
路非二叔是个蹲过几年监狱的窃贼，后来越狱跑了，再没音信。
路非：“说实话，我很想骂你。”
张三在路非家住了一周之后，显然已经开始反客为主把这当自己家了，只见他精准地把苹果核丢到垃圾桶外面，笑眯眯地骂了句“傻逼”，然后继续玩路非的平板了。
路非已经对张三的污言秽语麻木了，他理解为压抑后的狂欢，如果不是自己没胆子像张生那样做的话，他大概会在挖出芯片后骂10,000句傻逼才能过瘾。
所以路非只是继续说道：“阿姨已经给我打了无数个电话问我有没有见过你了。”
张三玩游戏的手顿了一下，但仍旧没回话。
路非看了眼表，叹了口气，回屋子里继续写他未完成的稿子，临走前嘱咐一句。
“记得把苹果核捡起来扔垃圾桶里。”
房门关上了。
张三终于把手里的平板放下，脸上也不再嘻皮笑脸，闭上眼靠在沙发上假寐。
他最终还是没办法不挂念自己的母亲。
他从生下来开始就是他妈辛辛苦苦把他拉扯大，尽管张姐总是打着为他好的旗号逼迫他做一些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可无论如何那永远是他的母亲。
更何况他也没打算一直赖在路非家。
路非嘴上不说，但是张三心里清楚，恐怕这小子也没多少钱养活自己这张嘴了。
张三来的时候就什么也没带，走的时候也不用收拾什么，他推开路非的房门准备跟他道个别，却看见后者的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在看。
他走过去一看，那是一张悬赏令。
路非察觉到什么一般，转过头来看他，笑嘻嘻的：“被你发现了，那我只好提前动手了。”
张三猛的睁开眼睛惊醒，按住自己做鼓的心脏处。
原来是梦。
他舒了口气，准备去把苹果核扔进去，却在垃圾桶里看见一张皱巴巴的纸。
——悬赏令。
07
张三想，他骨子里也许就是个习惯逃避的人。
他没勇气去问路非，就像当初没勇气拒绝他妈一样，他一生唯一做自己的时刻就是鼓起勇气把芯片剜了出来。
他最终还是不告而别，像一只下水道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地来到熟悉的小区敲开了他妈张姐的门，还是穿着那件白色T恤衫。
张姐从不可置信到嚎啕大哭只花了三秒钟的时间，张三甚至还有精力联想到一句话“女人是水做的”。
但他最后只是很平静地看着他妈说了一句话，仿佛他不是在逃亡，而是像他小时候每天放学回家那样。
“妈，我饿了。”
08
平心而论，张三觉得他和他妈在一起的时间里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安静。
张姐在安静的哭，小张在安静的吃。
但这份安静没有持续多久，他妈又从担心他的碎碎念变成了埋怨他为什么要剜出芯片，最后的落脚点是“我这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啊！”
张三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的关键词是“爱”，而他母亲的关键词是“为你好”。
张三嗯嗯啊啊的应和着，然后抬头看着她妈。
“张姐，再搞碗饭。”
张姐被张三从伤感情绪里强行拉出，摸了一把泪，骂骂咧咧地拿着碗起身了。
“小兔崽子。”
走到一半，她又回过头，眼里有柔和的水光。
“小兔崽子，你要知道，妈妈永远是为你好的。”
张三点了点头，攒了二十多年的逆反情绪翻涌上来，很认真的看着他妈，说出了人生中最大逆不道的话。
“妈，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是莲花也觉得活在烂泥里最舒服呢？”
“妈，你真的知道我要什么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想做一滩烂泥呢？”
张姐很反常的没有骂他，也没有把碗摔在他的头上，只是摇了摇头，似乎是不相信。
她说，不可能的，我的儿子不会的。
张三本来想说一切皆有可能，但他突然扫到他妈花白的头发，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于是他只说，好，张姐。
可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
“妈，你真的是为了我好吗？”
张姐脚步顿了顿，几乎是颤着声回答他。
“妈妈当然是为了你好。”
“那你叫警察来抓我也是为了我好吗？”张三扯出个很嘲讽的笑，“我刚刚听到你在厨房给警察打电话了。”
他问她，妈，你真的是为了我好吗？
她妈打开了门，门外站着警察。
张姐颤颤巍巍地转过身来，满眼含泪，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无从开口一般，最终只说出了那句几乎压塌张三的关键词。
“妈这都是为了你好啊。”
他闭上了眼，笑了。
他说，我去你妈的。
09
芯片研发者艾博士坐在实验室里，看着自己对面被铐着抓来的张三有些不解地发问，字正腔圆到有些怪异：“你是第一个剜掉芯片的人，为什么？难道你不喜欢这个文明和谐的世界吗？”
张三答非所问：“我前女友问我为什么叫张三，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的吗？”
张三动了动被铐着的双手，引发一连串的清脆响声。
但艾博士只是皱了皱眉头，并没有要接话的意思，眼神冷漠残忍地像是看一条在案板上徒劳挣扎的鱼。
好在张三也并没有非要他回答，而是扯着干裂的嘴唇很难看地笑了一下，光打在他的脸上，甚至能看见血从缝隙里渗出来。
“我说，我妈是希望我每日三省吾身。”
“但好死不死，我这个人叛逆，我觉得我命由我不由天，于是我逆天改命，愣是长成了一个不三不四的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喜欢被束缚的感觉吗？”艾医生偏了偏头，有点像AI。
“也不全是吧，”张三说着说着，抿了抿唇，“能给点水吗？”
男人缓慢地转过头看向黑暗处，不多时就有人端上来一杯水。
张三没喝，只是看着他问：“所以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什么？”男人歪了歪头。
下一秒，只见手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解开，而张三握着面前的玻璃瓶狠狠砸向男人的头部。
他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张三有些感慨地说。
“傻逼，我都说了我他妈不信命。”
10
正常人受了这一下怎么也要昏上一会，更何况张三几乎用尽了全力。
可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对方，只见对方扶正了自己的脑袋然后晃晃悠悠地重现坐正了身子。
“先生，您的行为有些粗鲁，显然还是佩戴芯片更适合你。”
他看着愣怔的张三摘下了自己的口罩，赫然是半张机械组成的脸。
张三来不及思考，就看对方迅速来到自己身前将自己按倒在身后的手术床上。
他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没有答案，可人生本就没有答案，只有无数个遗失错漏的关键词。
站在他身边的艾博士带上口罩，眼神是冰冷的，像没有感情的AI，又或者说本来就是，但他的每句话里都带着“爱”。
“不要再反抗了，这都是为了你好，为了这个世界好。”
“我去你妈的为我好！”
他又不可避免的想起那句话。
这个世界的关键词是爱。
他去他妈的爱。
“我操你妈！”
他用尽全力骂出来，像是失败者最后的狂欢。
尖锐的疼痛传来，他流着眼泪看着刺眼的手术灯，像一条快要窒息而死的鱼，他弓起身子想要奋力挣扎，但芯片再次植入。
“放心，”艾博士的声音平稳又冷静，“这一次的芯片我做了特殊处理，不会再被任何方式排出体外。”
张三突然想起来很多，过往的一切像是走马观灯，可是体内的芯片又让他逐渐冷静下来，仿佛连情绪都被抽离，只剩下一片荒芜。
他最后只是张了张嘴，眼里流着泪，但面容是冷静地说出那句和谐又文明的句子，像一个被程序操控的AI。
他说。
“我爱这个世界。”
他经历种种苦难，最终在“爱”的世界里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