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华落榜生

过期爱人在平行时空是否也伤神

晚行舟(二十二)

 本章近5k 走剧情




先生生日过后便是五月了,天气也暖和起来,北平城里又热闹起来,街边又出了好多号称老字号的糕点摊子,但再没有一位总是笑呵呵的漂亮老板娘。


我觉得有些唏嘘,但唏嘘过后又后知后觉地发觉,如今我就算有万般感慨,也再找不到一个知己好友能和我在北平的酒楼里喝酒解忧。


陶阳虽然算得上一个,但他到底是太忙了。


陶阳的戏仍然是场场座无虚席,偶尔我也带着先生和栾哥一块去听戏。


这时候的陶阳多半会一边抱怨给我留这一间雅间,够他卖好多银子的,然而他又一边执意不肯让我买票坐大堂,说他陶阳的朋友来听戏,不坐雅间又或者是自己花钱,就是成心折他的面子。


合着好赖话全让他一个人说了。


每每这时碰上郭麒麟的话,这位就会假模假样地拿个算盘要算我们的帐。


我一直挺佩服郭麒麟的,分明一副老实娇憨的模样,但在算账这一方面,十村八乡都没有一个能比过他的。


与之相反的是孟哥,长了一副精明的模样,却总是犯傻,最后傻呵呵地嘿嘿一乐,然后捶我一拳,要么就是把头埋在我身后,试图把自己藏起来。


但我只是嘴上笑话他,却从来没推开过先生。


如陶阳所说一般,我是高兴的。


——被先生所依靠的人换成了我。



 

陶阳每每同我喝茶时听我聊起孟鹤堂,总是用那副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我,却不开口。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也知道我大概是不想听的,于是我们默契的谁也不会提及那个话题。


一个关于我用了手段套住栾哥,但到头来我却被孟哥以同样手段套牢的话题。


 

 

 

五月中的时候,谢金和李鹤东与我和先生在学校附近碰上了,顺便吃了顿饭。

 

之前在天津时,就一起喝过几次茶,也算熟人了。

 

饭桌上听谢金说他此次来北平一是送一送“东哥”,二是北平文教届的“启蒙学会”成立,他也来凑个热闹,三就是东北救亡会要在北平成立了,大约是下个月宣布。

 

李鹤东是带着保卫天津的二十九军三十七师前来北平增援,奉的是驻守在北平的二十九军军长宋哲元的命令。

 

自从去年五月起,日军便一直大规模增兵华北,制造事端,北平的北、东、南三面,也陆续被日军控制。幸好负责平津两地的中国守军是宋军长带领的二十九军,这才稍稍安定民心。

 

李鹤东仍然是那副话不多的老样子,只闷头喝酒,时不时无奈地斜着眼瞧着谢金给他夹菜。

 

只见平时温和有分寸的少谢爷,这会儿像个老妈子似的,嘴里念念有词地介绍着每种菜的营养,逼着赫赫有名的李师长改掉挑食的坏毛病。

 

我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却意外发现李鹤东眼下那道疤倒是似乎淡了许多,听说是拗不过总为他寻来去疤药的少谢爷,被逼无奈成了小白鼠。

 

饭局快散的时候,李鹤东状似无意般盯着我和先生问道:“谢金说你老家在山东?”

 

整个北平和天津大概只有李鹤东敢这般无视辈分,大大咧咧又直白地说出谢金这个名字。

 

“还走动吗?”李鹤东继续问道,然后夹起一粒花生米到嘴里嚼着,等着我的回答。

 

我反应过来什么一般,蹙了下眉头,又飞快地展开,如实回答道。

 

“家父去世之后就逐渐不再联系了。”

 

李鹤东抬眼看了看我,又低下头喝酒了。

 

谢金半分没有给身边这位爷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审讯”做解释的打算,只笑眯眯地推了推眼镜道:“不联系了也不要紧,远亲不如近邻,若是有事只管来天津找我谢金。放心吧。”

 

李鹤东眼下带着些酒后的红晕,但他眼底仍是清明的。

 

“还有三十七师。”

 

桌上的人都愣了愣,却见一向寡言少语的军人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

 

“不要担心,如果出了事,还有我们二十九军三十七师在前面。”

 

军人想了想又补充道:“中国第二十九军。”

 

谢金从愣怔中回神,眼神是对其他人不多见的宠溺和温和,而不是对外人流于表面的礼貌性微笑。

 

“那敬你一杯,大英雄东哥。”

 

李鹤东皱了皱眉头看向故意贴近去笑着逗弄他的谢金,但最后还是沉默着抬起杯碰上我们的,一饮而尽。

 

 

 

待金东二人离去,我和孟哥顺着书院那条路往家走。

 

那条路正好路过剧院,一走一过都能嗅到一鼻子的桃花香,有微风吹过时恰好能落在肩头几片,沾染上几分春意盎然。

 

在我的印象里,剧院的桃花仿佛总是比其他处的花开得久一些,陶阳原先同我提过一回,但我记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那片桃林一直是郭麒麟一直精心照顾着。

 

孟哥的指尖落在我的肩上,我偏过头去看,只见他轻轻抚落落在我肩上、发上的花瓣。

 

他的声音低沉又带着几分难以抓住的惆怅。

 

“航航,北平大概是真的要变天了。”

 

孟哥何其敏锐,我能意识到的事情他自然也察觉。

 

李鹤东身为二十九军的军人,从天津来北平自然背后有着更多故事,只是碍于其他不可明说。他能暗暗提醒一句,便已经是大恩情了。

 

而那声枪响并未让我们等待太久。

 

 



在一九三七年的那个初夏黎明来临前的夜晚,开战了。


孟哥大概是是最先惊醒的,我披上衣服推开门时,他已经身着单衣站在门口了。


门外有零星灯火依次亮起,愈来愈多的人从家中走出来,看着远处响起枪声的地方。


我眉心一跳,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心头几乎压的城中喘不过气。但在目光触及先生时,我愣了愣,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回屋再去拿衣服给先生。


只可惜,我晚了半步。


再次迈出屋门时看见栾哥将那件黑色外套动作轻柔地盖在了衣着单薄那人的身上,仿佛一九三一年的那一幕再次在我眼前上演。


我盯着手里沉甸甸的厚重披风愣了愣,又默默将衣服放回屋中,然后走到门口,静静站在栾哥和先生身边。


栾哥看着我抬起手,像曾经那样想要揉揉我的卷发来安慰我,只是手抬到一半又缩回去,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怕黑要他陪着睡的小孩子。


尽管我从来不曾怕黑,独独露过的几次怯也大半是诓骗他不离开我的。


“栾哥。”我唤他。


栾云平握了握指尖应了声,然后顺着我的目光看向荡起火光的远方,语气淡淡的,但又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怆。


“是卢沟桥。”


我正想问栾哥是如何得知的,他却仿佛知晓我下一句要说什么一般,先我一步开口解释道:“是佟六那孩子最先发现的,特意过来敲门,如果要是……”栾哥像是说不出口,避过那个不愿看到的结果,继续道:“也好早做打算。”


佟六无父无母,也没人知道他是从哪来的,就连佟六是不是真名也不得而知,只知道他平日就住在边上的破庙里。


栾哥心肠好,每年冬天之前都送他些旧了但仍很好的被褥让他冬天御寒。所以尽管这小子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但见到栾哥还是会乖乖地垂着脑袋半弯着腰,恭恭敬敬叫一句“栾老师”。


可我这会儿没工夫去琢磨佟六,我只是愣愣地想起一个事情。


孟哥开了口,与我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卢沟桥,”先生顿了顿,似是不忍,“是二十九军三十七师在那里驻守。”


二十九军三十七师。


我眼前浮现出那张不苟言笑,眼下有一条淡淡疤的军人。他好酒又不敢贪杯,冷着脸时不像军人,倒像是一身匪气的山匪头子,可偏偏这样一个人又时常会对那位瘦高的文人露出一脸无奈且纵容的笑。甚至我们前几日还在临近宛平的一处酒楼一起吃过饭。


——李鹤东,二十九军编第三十七师师长。

 




那夜有太多的人一夜无眠,也有太多的人就此长眠。




 

我们就那样站到天光大亮,等到枪声停止,和北平城里的每个人一样,望着宛平城的方向。


尽管这时已经七月份,但北平的夜里依然刺骨。天光大亮的时候,我几乎被夜风吹僵了半边身子。


栾哥怕我还和小时候一样一吹冷风就生病,连忙给我煮了杯姜茶续命,只是喝完之后,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带着一股辛辣的味道,直直冲上脑海,直到栾哥神色复杂地盯着我,我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我要到前线去。”我说。


栾哥大概是想要开口反驳,但没想到先生在这时候开口了。


“我和你一起。”


栾云平不赞同地看向孟鹤堂,潜台词大概是怨他和我一起胡闹,但没等到栾哥开口,门外的稚嫩男声响起,和清晨的光一起迈进正厅。


“周老师,我也去!”来人是学校的学生,叫王越。只见他鼻梁上架着眼镜,一脸的激动,话说完又不好意思地怯怯道:“栾老师、孟老师、周老师,对不起,我忘了敲门了。”


秀娘也迈进来,面上带着几分歉意,解释道:“门外有几个学生说是来找您几位的,我就自作主张带他们进来了。”


秀娘话音落地,又从门外走进来几位学生,有男有女,都是班里的尖子生。


栾哥讶异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学校里出什么事了?”


“栾老师,不是学校里的事。是我们……”王越这会儿又有点儿胆怯似的,试探着看栾先生的脸色。


——学校里无人不怕这位管事的栾云平老师。


还是他身后个子娇小的女学生看不过王越的吞吞吐吐,冲到前边来跟倒豆子似的伶俐说完。


“老师,我们想组织学生们一起去前线慰问军人们。女生可以去救护伤员,男生可以去帮忙搬运物资。”


王越也终于鼓足勇气似的,开口道:“北平不仅仅有二十九军,还有我们。”


身后的学生们也叽叽喳喳起来。


“老师,我们也可以贡献力量,保卫北平!”


“对!保卫北平!”


“老师!带上我们吧!”


“老师,我们也想去前线!”


我偏过头看向栾哥,先生也带着一众学生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直勾勾地盯着栾哥。


栾哥受不了我们这副模样,把另一碗原本要给先生姜茶恶狠狠地砸到桌上,转过身子挥了挥袖子,有点气急败坏似的。


“去吧去吧都去吧!一个个本事都通天了!我可管不了你们了!”


学生们一向怕栾老师,一瞬间都安静下来,像一群迷茫的小鸡崽。不知道栾哥是不是气急了说的反话。


栾云平回过身就看见这帮人还愣在原地怯怯地盯着自己看,气不打一出来,气道:“还看我干嘛啊?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前提是必须得是自愿的,家里人也同意的,听明白没。”


学生们忍着喜悦规规矩矩地应了声,然后便欢呼着出了门。


我不敢继续留在原地触霉头,忙灰溜溜回了屋子收拾东西。


待我和先生收拾好之后,只见栾哥已经站在门口等我们了,仍是气呼呼的模样,瞧着有几分可爱。


穿破云层的光均匀地洒在他的半边脸上,映出好看的浅金色轮廓。


栾云平不自在地撇开眼神道:“甭看了,我脸上也没有花。”


我明知故问:“您这是?”


栾哥耳根通红,面上却还是那副不耐烦的模样,碎碎念:“还不是怕你有个什么闪失,到了阴曹地府我没脸跟你爹交代。真是年纪越大越不听话。我跟你们一块去。”

 

我嘟囔了一句,年纪最大的可不是我。换来栾哥恶狠狠地瞪视,喊我的大名,问我到底去不去。吓得我赶忙扯着先生跑出家门。


而我们只是这场战役中的一小段微不足道的缩影。


对于在卢沟桥战斗中英勇抗敌的第二十九军,各地民众纷纷组织团体,送来慰问信、慰劳品;平津的学生组织战地服务团,到前线救护伤员、运送弹药;卢沟桥地区的居民为部队送水送饭,搬运军用物资;长辛店铁路工人迅速在城墙上做好防空洞、挖好枪眼,以协助军队固守北平。

 

在前线支援的那段日子过得很快。

 

我时常能见到李鹤东,以及他身边那个腻腻歪歪要给他喂饭的谢金。

 

其实不仅我吃惊,在天津听过少谢爷大名的学生们也很吃惊,甚至有人偷偷问我和孟鹤堂“少谢爷平时也这个样子吗?”又或者是“这真的是传说中那个天津少谢吗?”以及“少谢爷他是不是让人下蛊了?”

 

李鹤东显然对谢金这副恶心人的模样也无可奈何,时常能在各处听见李师长忍无可忍的声音。

 

——“谢金!老子只是划破了肩膀!不是他娘的断臂了!”

 

于是第二日谣言传的更加稀奇古怪。

 

“你听说了吗?昨天少谢爷和李师长求婚,李师长怒吼说自己不是断袖。”

 

“什么?!真是可惜了少谢爷那等人物的一片痴心啊。”

 

“我们李师长也很优秀好吧!”

 

“宋军长也很帅啊!”加入谈话的是那个之前冲在王越身前的伶俐小姑娘,“我听将士们说,那天是宋军长传达的命令。”

 

“什么命令?”

 

小姑娘瞪着眼睛道:“就是尔等坟墓那个啊!”

 

学生们恍然大悟似的,然后又叽叽喳喳地讨论起下一个话题。

 

我在一旁轻笑了一声,感叹于这些年轻学生的思维之发散,但又时时刻刻朝气勃勃,像初升的太阳。

 

“什么坟墓?”先生凑过来,低低的耳语问道。

 

我回过头,脸颊刚好蹭过先生柔软的唇,像是轻轻划过皮肤的凤羽。

 

我红着脸往后退了一点,却只见先生一脸茫然又困顿的表情,然后又凑近了些靠在我的肩上,累得嗓音低哑,绕进我的耳膜里。

 

“我累了,让哥哥靠会儿。”先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之后,又重复着问道:“什么坟墓?”

 

先生大概也是这几天只顾着忙碌,不知道宋哲元军长那几句振奋人心的话语。

 

“那日卢沟桥反击之时,所有人都收到了宋军长传达下来的命令,共有三句。”

 

我稍微动了动,好让他靠的更舒服一些,叹了口气,将宋哲元军长那几句话原原本本地重复出来。

 

“确保卢沟桥和宛平城。”

 

“卢沟桥即尔等之坟墓,应与桥共存亡。”

 

我顿了顿,一字一字地吐出最后一句话。

 

“不得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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